高星 桑克 阿吾 杨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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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1990年在阿吾家中认识高星的。也许是住得近的原因，那时他经常出现在我们的住所。他是画家，专门把我的一篇散文配画在他供职的杂志上发表。

他说阿吾是他写诗的师傅，同时我也以为他是阿吾黑暗生活时期的可以信赖的兄弟。

等我留学回国，在书店偶然发现他的诗集，极其欣喜地知道他已经成为创作颇丰的诗人。

不久前我到了他家，除了他的各个朝代的茶壶让我羡慕之外，他悬挂在床头上的巨幅照片使我发出由衷的笑声：一幅是他把布什讲话的头像换成他的，一幅是他把蒙娜丽莎的头像换成他夫人的。

高星是个难得的好人，也是难得的诗人。

阿吾是我写诗的师傅.1989年春，我在天安门广场结识了他。

后来他离开了《光明日报》，生活一下掉进了整日的黑暗之中。当时我、斯人、苏历铭、西渡等人协助他办了一期诗歌报纸《尺度》，使热衷于绘画的我开始进入了北京诗歌的圈子。

进入九十年代初期，阿吾从揽了一个拍广告的私活开始，逐步走上了经商之道。他让我跟他南下深圳，我没敢去，这次他没有成为我经商的师傅。

进入二十一世纪，阿吾受洗，信仰基督，并改名戴大魏，一个充满宗教意味的名字。

2007年，阿吾带着一本诗集，也是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《足以安慰曾经的沧桑》回到了北京诗坛。而且他并将有哲学新著出版，按他自己的话说这是“终点又回到了起点”的“浴火重生”。

从戴钢到阿吾，再到戴大魏，从写诗到革命，再到经商，再到信教，最后又返回写诗，这是一个完美的圈，一个精力充沛的圈，阿吾这些年的变化，如他所讲话表达的语速，让我跟不上趟，把握不住节奏。

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有关生存哲学的理论便指出：人要经过审美生活方式、伦理生活方式、宗教生活方式三个阶段，由低到高再回到永恒的三个阶梯，在这其中“选择你自己”构成了人的行为的第一原则。阿吾的变幻，总是有他的理由，奇异总是他的正常。

阿吾的诗歌轨迹，同样依附着他的经历。

阿吾在北大的地理系读书时，开始热衷上写诗，但他是游离于校园之外的诗人。但他当时所倡导的“不变形”诗歌旗帜与“反诗”的理论，对于新潮诗歌史是躲不过去的。以至进入九十年代末，民间和知识干仗时，“口语化”写作风风火火。其实，早在八十年代便有了北京的阿坚、阿吾，南方的于坚、韩东的口语诗写作了，只不过阿坚、阿吾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传承，而于坚、韩东一直名扬天下。如果搞口语诗谱系的话，阿坚、阿吾应该算是最早的口语诗先行者与成功者。

说到阿吾的“反诗”理论，不能不说到他的成名作《相声专场》，“经一个女人介绍/出来两个男人/一个个儿高/一个个儿矮/个儿矮的胖/个儿高的黑且瘦/第一句话是瘦子说的/第二句说是胖子说的”；“此时响起同种频率的声音/是右手打左手的声音”。

这里如同产品说明书或者产品质量检测报告一样，没有半点抒情，更没有诗意，如同废话一般，但把鼓掌称为“右手打左手”这种机智与陌生，让我的阅读一下顿生悦愉和宽敞。

同样，阿吾对自己的描述也是如此：“该物体产于四川/八一年起归北京保管/它长1.72/宽0.43/厚0.21”(《对一个物体的描述》)。对物体的描述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：“你有三个一样的杯子/你原先有四个一样的杯子/你一次激动/你挥手打破了一个/现在三个一样的杯子/两个在桌子上/一个在你手里。”(《三个一样的杯子》)。就连情诗也被他写的如同行动进展的报告：“你去给她采花/明天是她的生日/你注意长草的地方/你注意草中的异色/你几次弯腰/一种紫色的小花/在你手中增多”(《明天是她的生日》)。“在你手中增多”这种物理变化的演义，让人感觉了物质与视觉的冲击，情感的变化悄悄地让位于理性的肯定。

《比赛痛苦》是我相识阿吾时期的作品，他那会深受精神与物质的压迫，家庭与国家的困惑构成了他的生存背景：“六个面围成房间/两人与家具组成家庭/床据东方/桌霸西方/柜子俯视一切/鞋子仰面听命/门排斥气流/窗拒绝阳光/她扑在床头/你压在桌面/比赛痛苦”。那时对文学写作意义的困惑和物质生活的紧张似乎正一同来临，让人选择，选择似乎永远是艰难的选择。

而《坚持到明天》是阿吾写于1993年的深圳的诗。“坚持到明天，今夜/我自言自语地说/要坚持一整夜/只拥有纸和笔/让血液流进时间/让明月流出房间/不带夜之阴险与凶猛”；“用不了多久，我老了/翻看双手，灰暗的皮肤/掩不住深深的掌纹/一条走过的道路/还记得今夜坚持的印迹/往事如烟，安慰似水/谁知道有人停留树下/眼泪滑向微笑的嘴角”。阿吾在深圳惠州期间，诗作很少。从此诗中也可看出，阿吾同样面临着经商带来的困惑，在商场的大潮中他关心的是命运，坚守的是向前的道路，而且提前到来的人生感叹，让“往事如烟”。诗的语言却并不像以往的冷酷，与身临的商战环境形成反差。

阿吾进入宗教时期的诗歌，并没有用诗去歌颂主啊神啊，我曾也提出过这些问题，胡续冬说阿吾的诗并不依附于宗教情节，而是独立的创造。但在他写的一首有宗教情节的诗中，让我感到了雅歌与圣诗的温情与流畅，语言的朴素如同粗布包裹的经书在油灯下展开。“一百天前/你出生在怀卡托河边/每当我想到这里/双眼像河流一样潮湿/你长大后会知道/我们一家都生在河边，爸爸的那条河叫长江/妈妈的那条河叫黄河/哥哥的那条河叫珠江/你的那条河就叫怀卡托/求神带领你，就像带领摩西，求神带领我们一家/就像带领每一条河流”(《我们一家都生在河边》。阿吾生在重庆(长江)；夫人雁芳生在内蒙(黄河)；大儿子生在惠州(珠江)；小儿子生在新西兰(怀卡托河)，命运的巧合与形象的有章可循，如同神寓，让我们感到了完美的构成。

回归诗歌写作的阿吾，诗句变得散淡、平稳，而且写有许多充满怀旧与故乡之恋的诗作。“有一朵云感动我/它正从西边的海上飘来/行进的姿态像失传的武功/我的心灵摇晃我的身体/原来感动是这么简单的事情”(《有一朵云感动我》)。

人类行为和历史的一次次重复，从个体的角度看是囿于命运的囚笼，但从群体的角度看，则是时间的旋转不息。在循环重复中，时间不再是一个牛顿的平面，而是爱因斯坦的无始无终的圆面，在循环重复中，个体的行为超越具体、狭隘的时空限制，获得了宇宙和社会的普遍性和永恒性。沿着阿吾诗歌的轨迹，一切的产生与发现，正构成了意义的存在。